【圆八】槐花香
依旧是冷到地心只有我产的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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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见徐明浩是十八岁的盛夏。
全圆佑还记得那天下过一场暴雨，街道被冲洗的干净，空气里满是槐树叶清凉的香气。
徐明浩背着吉他，站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冲他招手，笑得邪里邪气。
初中那会儿，徐明浩总来全圆佑家里蹭饭。两家父母是大学好友，住楼上楼下。孩子年龄相仿，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，是无话不谈熟到不能再熟的关系。
后来徐爸爸做生意发了家，夫妻俩也就越来越忙。全圆佑经常能听到楼下传来震天的音乐响，母亲在客厅叹惋：“小英也不管管孩子，小浩小时候多文静呢。”
徐明浩是初一暑假迷上的B-Boy。胡同口来了个跳杂耍的小贩，徐明浩一个人在家闷到生病，四处闲逛，只看了一眼，就追着小贩死缠烂打要认人做师父。
全圆佑一家去了欧洲旅游。回来的时候，徐明浩正赤着膀子倚在大槐树下倒立，脸憋得通红，瘦得肋骨一根根绷在胸前。
他看见全圆佑，蹬脚从树上翻下来，一个熊抱挂在全圆佑肩膀，吧唧朝全圆佑脸颊亲了一口，咯咯笑得不停。
全圆佑把徐明浩从身上抱下来，那时徐明浩还很矮，下巴尖尖的，涨红着脸像个小姑娘。
十四岁的全圆佑站在大太阳底下，莫名红了脸。
徐明浩开始逃学。
开秋全圆佑升了三年级，教室就在徐明浩班级楼上。
“学长，徐明浩生病了，课间操就回去了。”
全圆佑生平第一次请假，飞奔回了家，在胡同口就听见密集的鼓点声传来。他怒气冲冲的踢开院门，徐明浩正以诡异的姿势躺倒在地，一只胳膊撑在身后，还没来得及抽出。
他们第一次吵架。
“我不是学习的料。”
“可你还是学生，逃课回家就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？”
“什么叫乱七八糟的？你会不会讲话？不懂别瞎说。师父说我有天分着呢。”
“你简直胡闹！”全圆佑抓过徐明浩的手，“跟我回学校上课！”
“你凭什么管我啊！”徐明浩蓦地推开全圆佑，“我爸妈都没管过我，你算老几管我上不上学？”
他和徐明浩冷战了半个月。
徐明浩还是跟没事儿人一样翘课回家，在院子里不厌其烦的练习，后来所幸就不去上课。
徐爸爸被叫去学校，回了家关门把徐明浩就是一顿打。全圆佑听着楼下叮叮当当的响声，徐明浩性子硬，愣是没喊过一句求饶。后来徐爸爸打累了，声音渐渐弱了下来，再就是徐明浩沙哑着嗓子质问：“你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了！不稀罕！”
徐爸爸甩门的声音砸在全圆佑胸口。他忍不住就要下楼。
我们在冷战。
不要去管徐明浩。
全圆佑推开徐明浩家半掩的门。
徐明浩背光坐在地上，听到声响也没回头，肩膀隐忍的抽搐，全圆佑轻声走过去，在徐明浩面前蹲下。
徐明浩在哭。
硕大的金豆豆挤满眼眶，不甘与委屈写在巴掌脸上。
全圆佑只看了一眼，一颗心就被揉得稀巴烂，骄傲自满修养全都醉倒在徐明浩的眼泪里溃不成军。
他抱住徐明浩，轻轻的拍他的背，“没事了，没事了。”
全圆佑背徐明浩去医院，他的腿被父亲用扫帚打出了淤血，疼得一张脸皱在一起。
“圆佑啊。”徐明浩趴在全圆佑背上，小声念叨，嗓子还哑着，软糯的小奶音因沙哑透出委屈。
“叫哥哥。”
“圆佑哥哥。”
全圆佑是真的拿徐明浩的撒娇没办法，从小就是这样，徐明浩争不过他，只要抱住他，说句好话，他总是无条件全部Yes。
“我住你家去好不好？”徐明浩手环在全圆佑胸前，玩着他衬衣的扣子，解开再系上再解开，乐此不疲。
“那你总要回家的。”
“现在回去就是吵架，反正老头儿也不想见我。”
“那你住我家要听我的话。你腿伤了这段时间也练不了舞，老老实实跟我去学校。”全圆佑语重心长，俨然一副徐明浩监护人的姿态。
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徐明浩敷衍的应和，离医院有段路，他闭上眼睛，全圆佑身上有好闻的槐树香，“小老头儿。”他小声嘀咕。
胡同里卖馄饨的老大爷抱着孙子唱童谣，和着馄饨香，飘出老远。
——槐花香
——槐花白
——谁的身影等着你出现
——谁的目光迎着你走来
徐明浩在全圆佑家一住就是三个月，一直住到了过年。后来小孩儿开诚布公的和父母谈了一次，不情不愿的搬回了家。
条件很简单，徐明浩喜欢跳舞，那就去跳，找最好的老师来教。反正徐爸爸寻思他挣的钱也够养活徐明浩一辈子。
为此徐明浩不屑一顾，他躺在全圆佑的床上吃薯片，嚼得咯嘣咯嘣响，“我总有一天会出息的，才不要他养。”
徐明浩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，意志力惊人。身上因练舞留下的大小疤痕全是佐证。全圆佑看在眼里，嘴上不说什么，却心疼得要命。
过了十六岁的徐明浩个子拔高了一大截，已经不矮全圆佑多少，还是瘦瘦的。全圆佑上高中后住了校，一周才回一次。徐明浩下了舞蹈课回来还是喜欢在老槐树下练习，全圆佑就搬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插着耳机陪着徐明浩，一边背着单词。
“你明年就高考了吧。”徐明浩跳累了，躺在院子里支的凉席上，初夏的风闷热的厉害，他向全圆佑身旁凑过去。
“嗯。期末考完，这个暑假过去就高三了。”全圆佑大扇子往徐明浩头顶扇风，“你累了就回家洗个澡，老让我这么扇会感冒的。”
“这样舒服嘛，再扇会儿。”见全圆佑已经收了扇子，徐明浩开始在凉席上翻滚，手脚拧巴在一起，“圆佑哥哥，圆佑哥哥，你再给我扇会儿。”
“你啊……”全圆佑认命又给小祖宗摇起了蒲扇，“你呢，比赛怎么样？”
徐明浩翻了一个身，趴在凉席上，“下周决赛。”
这几年徐明浩是暴风成长，已经成为圈内小有名气的B-Boy。年纪小，长得可爱，技术实力都过关，又是出了名的努力派。全圆佑有时会在胡同口看见堵徐明浩的小女生，跟在徐明浩身后可怜巴巴的求张签名。
“如果比赛赢了，我可能要去美国了。”
徐明浩突然开口，全圆佑扇风的手骤然挺住，他从单词本上抬起头，看向徐明浩。
“没先告诉你我很抱歉……”徐明浩自知理亏，他从凉席上爬起来，盘腿坐着，“我没想到能进决赛，我……”
“去多久？”全圆佑放下扇子，将目光重新移回单词本。
“至少一年吧。”徐明浩看全圆佑生气了，盘着腿磨到全圆佑身边，张开胳膊圈住全圆佑的脖子，整个人赖在他身上，“也不一定能获胜呢。”
“比赛还是要赢的。”全圆佑叹口气，合上单词本，心乱如麻，在希望徐明浩赢和输间不断的自我拉扯。
“你想我赢吗？”徐明浩松开全圆佑，口气突然变得认真。
“嗯。”全圆佑点点头。
“可我赢了你就见不到我了，要很久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我不回来也行吗？”
全圆佑没想到徐明浩会说这样的话，一时愣在那里。
“如果我觉得美国好，在那里跳舞我很开心，我不想回来了呢？”徐明浩从凉席上翻下身，站在全圆佑面前，表情已经有些生气。
“那，我也不能想你输啊……”
徐明浩盯着他，瞳仁幽黑，像是藏了许多话在胸口，他正努力抓紧那些话怕它们飞出喉咙。
“全圆佑大笨蛋！”
徐明浩一拳砸在全圆佑肩膀，巴掌脸气得圆鼓鼓的，跺着脚跑回了家。
全圆佑站在院子里，槐树被风吹着叶子沙沙作响，一如他噪杂的心。
徐明浩走那天是全圆佑去送的。
徐爸爸徐妈妈出了差，所幸徐明浩也并不在意。带队老师已经入了关，徐明浩拿着护照和机票在关口踟蹰，迟迟不肯进去。
“到了美国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“嗯。”
“最好学学英语。”
“也不太用得上。”
“多联系。”
“看情况吧。”
“进去吧，老师该等着了。”
徐明浩终于抬起头，他伸手取下全圆佑的眼镜，“这个送给我了。”
“诶，你。”一时离开眼镜，全圆佑还不适应，他眨眨眼睛，末了抬手摸了摸徐明浩的头。
“全圆佑，我可能不会联系你。”徐明浩突然说到。
全圆佑愣住，手停在徐明浩的头上，僵在那里。
“因为我喜欢你。所以在你喜欢我之前，我不会联系你的。”徐明浩攒紧拳头，用力说出这句话，他躲开全圆佑的手，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关。
手上徐明浩头发毛茸茸的触感依稀可辨，全圆佑站在海关口，看着徐明浩背对着自己纤瘦的身影，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。
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找到了答案。
现在徐明浩站在大槐树下。
穿着蓝色格子衬衫。
像是又长高了。还是很瘦。
满院子的槐花香气愈发浓烈，下过雨的空气湿漉漉，混合着泥土的味道。
这是全圆佑的十八岁。
——我的身影等着你出现
——我的目光迎着你走来
